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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世缘易堕,空趣难持;小老儿不过是出出入入入入出出,何尝成就过甚的江湖神话?”
话音方落,李四友两目聚精,神光一闪,直将五鹿浑盯看得脏腑发寒,冷汗淋漓。
“在下初出茅庐,也不知前辈这出入之间,可曾听过见过大欢喜宫?”
“有所耳闻,未曾亲见。”
五鹿浑目睑一紧,边笑边将眉眼往李四友那处一递,长吁一回,缓声直道:“若不是鸡鸣岛血痕斑斑空无一人,乱云阁一夕尽毁鱼龙殒命,怕是在下也不会千里迢迢同闻人姑娘前来此地,欲要求个究竟!”
“这……这是为何?”李四友面上霎时没了血色,两手支腰,胳臂止不住得抖来抖去。
“据说,施此辣手的,正是大欢喜宫!”五鹿浑话音方落,这便自将两肘撑在桌面,二指往颞上一顶,不经意缓声再道:“此一时,前辈便不想知道宋楼奶奶到底托在下带了甚的说话?”
李四友闻声,面上戚戚之色未改,两目一空,颓然伫立,茫茫举手理鬓,痴痴缓声接应,“小老儿挚友蒙冤被祸,一半丢了行迹,一半送了性命。恶事本末,未得考求,是非不恤,曲直不治,小老儿哪里还顾得上那有的没的儿女之事?”
五鹿浑听到此处,唇角稍抬,低眉取些清茶,自顾自饮了半盏,解解酒意,后则探手再往额顶一拍,心下暗道:瞧他这般对应,想是无知内情。我便依循前言,不将宋楼奶奶异教宫人身份抖落出去,如此也算心口如一,对得住容兄了。
这边李四友似是未查五鹿浑面上情状,呆立原地,口内喃喃絮叨着,“鱼龙二人,可是……可是当真走了?尸骨敛葬何处?可有留下半句说话?”
“若其有甚心愿,小老儿赴汤蹈火,自当周全。”
五鹿浑见状,心下一颤,初时觉李四友应对合乎常情,不似搪塞;然细细钻仰品味,却感那淋漓血性下,总是隐隐透着些微阴寒。不知怎的,愈同李四友交谈相处,便愈感其言行隐隐同自己父王有半分相像,然则细思从头,这两人哪里有着分毫干连?
“前辈节哀。”五鹿浑吞口清唾,悠悠叹道:“薄山掌门已为乱云阁鱼龙前辈立了衣冠冢。想来恶事突发,外人未及援手纾祸,更不知鱼龙前辈遗言为何。”顿个一顿,五鹿浑眉头一结,一字一顿再道:“倒是那乱云阁所枕山壁之上,留了鬼火所成八字……”
“写了些甚?”
五鹿浑抬眉定睛,一记眼刀直飞进李四友眶底,察言观色,以期应对得宜。
“碎首糜躯,自在欢喜。”
话音方落,却见李四友猛不丁扑通一声就地来个大坐墩儿,屈膝甩手,厉声嚎啕,撼心裂腑的紧。
五鹿浑见此情状,实在料之未及,心若乱麻,人如枯木,眼睁睁瞧着那李四友孩童一般擂天倒地,直将眼水鼻涕口沫一并喷吐出来。
约莫一炷香功夫后,李四友方才收了震天哭喊,转作低低抽咽;广袖蒙头,靴履反倒,单掌一支,冲五鹿浑无力挥了一挥。
“异教重出江湖,辣手夺命。所谓洪波振壑,川无恬麟;惊飚拂野,林无静柯。难不成当今武林,人人自危却个个自保,再无甚的大英雄大豪杰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不成?”
“想来三经宗主同宝象国师或有应对。可惜了钜燕咸朋山庄……庄主胥子思原为赤珠卫统领,不久前却莫名殒身擂台,丧了性命,再也无法同姬宗主鱼悟师合力除恶并肩抗敌了。”
李四友闻声,探手揩了揩眼角残泪,思忖少时,又再咧了嘴阖了目,顺势躺倒在原处,老妇撒泼一样临空蹬了蹬脚丫子,讨饭花子似的捶胸对掌哭腔嚎着甚的“正不压邪苍天无眼,躯怀腐朽抱恨黄泉”,书袋掉过了,又用起了粗言俗语,就着袖子擤擤鼻涕,哼哧哼哧叫唤一句“当今江湖,竟然连个放屁砸坑的能耐人也寻不得了”。不消袋烟功夫,其人已是一丝两气七颠八倒,瞧着如癫如狂,好不可怜。
五鹿浑见状,心下莫名腾起一股子燥烦,思来想去也顾不得许多,探舌一濡口唇,直言便道:“在下听闻人姑娘言及,约莫廿岁之前,叱咤纵横的大欢喜宫一夜无踪退离中土……却不知,个中因由,前辈会否通晓一二?”
“小老儿的销磨楼,不过是些个有趣儿的闲人茶前酒后相聚之地。把赏珍藏,品茗斗酒,同好弥乐,入楼皆友;行的皆是潇洒事,念的全为欢乐诗,哪里知晓一些个邪魔外道操弄了甚的好乾坤?”
五鹿浑攒着眉眼,徐徐摇头苦叹,“罢了罢了,在下来得此地见得尊驾,本是千载一时之运,此来因由原就不跟那劳什子异教有甚牵扯。既然前辈亦不知闻人不止下落,那在下便来询一询另一件同巨盗异教皆无干连之事可好?”
“你说的这一事,可是同宋楼奶奶所传说话相干?”
五鹿浑见李四友翻身坐起,四目交对间,颔首巧笑。
“闻听廿岁之前,销磨楼曾陷一女子不义……宋楼奶奶对此不置一词,模棱含混,只将在下推来此地,要我同前辈您讨教讨教……”
话音未落,五鹿浑便瞧得眼目前青光一闪,未得儆备,迅指已见李四友广袖翻转,单掌挟力带风,几要落在自己面门上。如此一招,可谓是劲道十足,拿云缚虎。
五鹿浑见状,心下蓦地一寒,不及变计,身形亦不得转,眼见着命悬一线,也只得以卵击石,垫步拧腰,反是将身子朝前凑了过去。火石之间,五鹿浑嘬了嘬腮,滋的一声,巧舌终是将方才卡在齿缝的一根鱼刺勾了出来,紧接着扑的将其直冲李四友掌心喷射出去。如此瞧来,倒似是五鹿浑早有提防,顺水推舟使了暗器一般。
李四友一瞧,心下狐疑,登时收掌,稍一掠身,转至五鹿浑侧旁,两手硬是快到瞧不出影象,若晕似雾一般罩在五鹿浑身前几处大穴之上。饶是五鹿浑那般反应,搂打搪封,踢弹扫挂,身法再快,终归比不过李四友出神入化的拭月摘星。
来去不足三合,五鹿浑早是处处受制连连输招,紧眼扫过李四友两目,只见得眶内无它,浑是杀意。五鹿浑这么一瞧,禁不得寒毛耸立,落胆亡心,丹田已然泄尽了气,半点儿没了斗志。
李四友对此早是觉察,自然存了戏弄之心,狸奴逗鼠一般又再虚晃两招,后则一个对面中扶手将五鹿浑前胸一按,教其就势蹲跪地下;一手抓筋,一手卸骨,后则直直锁了五鹿浑咽喉,手腕稍一下力,须臾便能取了其性命。
此一时,五鹿浑浑身上下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,口内出气入气皆不顺畅,脸如烧炭,两颊红的像是请了关二爷上身一般。
“宋楼…宋楼奶奶……传有…说话……恐你……后日翻悔……”
李四友凝睛,冷冷盯着五鹿浑,还不待其一言诉尽,已然自往指间加了些微力道。
“容……兄……”
“宋楼这门户,当真不甚兴旺。至于宋楼传话,还是当省则省吧。”李四友言罢,唇角一耷,撇着嘴的面上却又溢出笑来。只听得身前咔咔两声,指骨一响,早将五鹿浑掐得白眼直翻,软舌外送,眶下唇上,俱是乌青。
这一会子,五鹿浑脚下三魂荡,头顶七魄飞,心知寄身虎吻,求生难如登天,脑内苦叹,自顾自念叨着自己堂堂五鹿大皇子,只为追究那虚无缥缈春梦事、偷云握雨菩萨身,现而今竟要殒命在这殊方绝域不知西东之地,也不知算不算得上痴鼠拖姜柞蚕自缚。转瞬之间,其眼目前却又颠来倒去,走马灯一般将这两日所经所历所闻所见过个一遍。也不知可是无量佛显圣救苦,又或是观世音净瓶撒露,值此九死一生之际,五鹿浑脑内陡地灵光一现,澄透清明起来。
“奶…奶……欲传……并非……并非”
李四友目珠一转,手上劲力小松了松。
“君贵……民轻……”五鹿浑卯足气力,音若游丝,“容氏……失一人,不过……绝孙……古氏崩一命,……庶几……亡国!”
李四友听得此处,忙慌撤掌,倒退两步,面上倒未显出甚的心绪。顿个片刻,其将两臂一抱,再退两步取座堂前,下颌前探,定定瞧着五鹿浑连连喘了十几口粗气,后则上下牙一磕,软着身子往后一倒,王八吃西瓜,连滚带爬自往门边躲了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