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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堂的夜突然亮堂起来,正殿、占星塔、祭台尽皆灯火通明。
乔治与光亮背道而行,闯进朝圣者居所才终于驻足,却没有放埃莉诺下地。高塔的灯光从敞开的门中洒落进来,两人的面容都半明半昧。
“还在生气?”埃莉诺慢吞吞地问。
他没看她,下颚线条却一绷:“您早就猜到了凶手身份?”
“不,在看到皮媞亚死状后,我才突然明白过来。”
“共有七人被关在冰窖中冻死,其中三人被扔入了水池,如果伊莎贝拉没有出手,第一个凶手还会继续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你在责怪我刻意隐瞒这一点?”
须臾的沉默。
“不,我没有那个意思。但方才在塔下,您就预料到了伊莎贝拉会向您出手?”乔治隐忍地吸了口气,维持着话语表面的平静,“您故意支开我,提醒我塔底没有玫瑰花、事件顺序与诺恩经文有关,独自回到这里,等待伊莎贝拉传信再溜出去赴约……您料到我会赶来阻止伊莎贝拉?”
埃莉诺攀着对方的肩膀站定,抬眸笑了笑:“你也的确来了。动手的时机也非常及时,至少塞维尔大人不用做出那样残酷的选择了。”
乔治紧紧抿唇,片刻没能开口。
“对,我利用了你,”埃莉诺十指在他颈后交叉,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贴上去,笑得无害而残忍,“我也应当说过,对此我不会有丝毫犹豫。”
他看住她,双眸因漏进的一线光而愈加幽暗,口气却是苦涩的:“我并不在为此恼火。”
埃莉诺迷惑地微笑:“所以?”
“让我感到愤怒的……是您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。”乔治艰难地吸气又吐气,挑选着尽可能温和的言辞谴责她,“如果我没能明白事件真相,如果我晚到一步,如果塞维尔选择了伊莎贝拉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,索性沉默。
“在卡斯蒂利亚时,我做的事和现在并无不同。”埃莉诺漫不经心地偏头,“冒险是必要的。”
“但您可以事先告诉我……”乔治突兀地收声,哑声笑,“您还是不相信我。”
埃莉诺似乎被戳中了逆鳞,冷声道:“恕我直言,你我之间要谈信任时日还太浅。”
乔治痛楚地眨了眨眼:“您对此还真是坦白。”
“对,”她答得爽快,“我不想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错觉。”
“那么……您要怎样才能相信,我对您绝对忠诚?”
埃莉诺的指尖滑过骑士的面颊,她食指一转,轻挑地将对方的下巴抬起来:“那么你告诉我,你为何如此渴求我对你的信任?”
“我认为您对此再清楚不过。”
“不,我不明白。”
“我--”
语声戛然而止。埃莉诺微微踮起脚,以吻封缄:“算了,我忽然不想听了。”
“您……”乔治抽了口气,眉眼间泄露出焦躁与懊恼。
“如果你只是因为满腔爱意追随我,”埃莉诺顿了顿,似乎觉得这说法很可笑,“那么这样你就该满足了。”
乔治垂眸苦笑:“不,您也应该知道,我不可能就此满足。”
埃莉诺不答话。她毫无来由地感到愤怒而挫败,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,只想将任何贸然靠近的人扎伤。
对话陷入僵局,先退让的是乔治:“我的心情在其次,请您之后不要如此轻慢自己的安全。”
罕见地,埃莉诺甚至不想好言敷衍过去。她几乎失声反驳告诉对方,她的安全根本毫无价值。她与伊莎贝拉是同路人,以仇恨为名杀戮,以悲恸为借口享受着操控全局的快感,而她甚至在沼泽中陷得更远更深。如果伊莎贝拉必须接受惩罚,她又怎么配得到原谅?他越退让越为她着想,她的自我厌恶只有更深。
最后她只是疲惫地叹息:“我有我的打算。”
乔治凝视她半晌,蓦地哑声问:“难道您独自去见伊莎贝拉,并不只是想引她自白,而是想让她,”他闭了闭眼,口吐的每个音节都分外耗费气力,“让她杀死您?”
她保持沉默。
他也半晌无言以对。
“我累了,你也需要冷静,我去另一间房休息。”埃莉诺才转过身,背后就传来低低的语声:
“我找了你六年。”
她竟然因为这一句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。
“你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。那时你突然出现,而后同样突然地消失。六年里,只要能找的主城我都踏遍了,甚至只要有女士的名字首字母与你的相同,我就会义无反顾地赶去。知情人都说我疯了,说我这已经不是爱情,这感情太沉重没人承受得了。”乔治自嘲地笑,“在你最困难的时候,我却没能找到你,我愿以任何方式弥补;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,你却依然可以毫无留恋地从我面前消失。”
他等了片刻,没等来她的应答,便轻描淡写地问:“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,假如我真的死了,你也会不为所动?”
埃莉诺没回头:“为什么突然这么问?”
“皮媞亚预见到了她的死亡,我猜想她也一定预见到了是谁杀了她,但她全盘接受了命运的安排。换做是我,我无法如此坦然,因为我还有心愿未尽。”乔治的口气温存,话语却像是长了冰棱,直刺入埃莉诺心里,“我只问一次,这一切是否只是我一厢情愿?你是否对这个世界……包括对我毫无情意?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,让我解脱,求你了。”
他低哑地笑起来:“只要一个答案,我不会再抱无谓的希望,我不会再质疑你的决定,我会如你所愿,无条件地遵从你的所有命令--直到你先自我毁灭,或是我在你手中折断。”
“只要你一句话,我就接受斯库尔德对我可怕的宣判。”
埃莉诺终于转过身,她依然没说话,如同嗓音已然被魔鬼封印。
她直直看着他,双眼挣得很大,有泪水随眼睫的每一下眨动淌落脸颊。
乔治神情顿时动摇,喃喃:“为什么?”
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却花了更长的时间鼓起勇气,将短短的答案逐字逐节地吐出来:“我做不到。”
“做不到……”他抬手去拭她面上的泪痕,却像是被一烫,嗓音也颤抖起来,“我都说了些什么--请原谅我,我……我失控了,请您原谅,我祈求您原谅我……”
乔治·马歇尔虽然不傲慢,却毫无疑问是个骄傲的男人。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。可在她面前,他终于被逼得露出了敏感又带刺的里侧。他们何其相似,以残酷的言语伤人,同时以这些无情的字句中伤自己。但此刻他的口气又是那么惊惶,只是一遍遍卑微地道歉,哀求她不要因此驱逐他。
埃莉诺闭了闭眼,又一串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滚落。
她竟然不记得上次在人前哭出来是什么时候。
“乔治,”她轻轻唤他,念出他名字的声气与以往都不同。
他循声凝视她,被她含泪的模样刺痛,想侧脸回避,却又舍不得就此转开视线。